第33节
??沈晚咬紧了牙不吐半字。硬逼自己转过脸不去看顾母那凄入肝脾的模样,她告诉自己不可半分妥协,一旦她稍有松口,那便会让人逮着了她的软肋,此后便会步步紧逼,直至到万劫不复的境地。 ??她不信,不信那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,杀人夺妻。 ??沈晚的不为所动令顾母失望又绝望。 ??顾母只觉悲不自胜:“晚娘,到底是顾家对不住你……可立轩他,罪不至死,罪不至死啊……” ??悲声说完,就踉跄的扶墙离去。 ??刘细娘进屋的时候,见到的就是犹如失了魂魄的木偶,呆呆望着床榻一侧的沈晚。 ??“娘子?”刘细娘轻唤。 ??沈晚僵硬的转过了身,似好半会才认出了她:“细娘,你说我是不是心肠冷硬?” ??刘细娘沉默了会,方轻声道:“用娘子曾说过的话,我不曾知你疾苦,又有何资格劝你大度?” ??沈晚面上的表情似哭似笑。 ??刘细娘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,不知什么意味的叹了口气。 ??在顾家人的心惊肉跳中,迎来了接下来两日的风平浪静。 ??第三日,依旧是那秦嬷嬷到访。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顾家如此硬气,如此铁石心肠,她经历世故的老眸中闪过些许恼怒,亦有些许惋惜,之后在那顾母的惊惶不安中,掏出了一方小小的紫檀木盒,推到了她面前。 ??颤着手,顾母胆颤心惊的将其打开,乍然入目的那根血淋淋的一截手指令她短促尖叫一声,然后当场昏厥倒地。 ??这次秦嬷嬷却未立刻离开顾家,而是带上檀木盒子转而去了沈晚卧房,冷冷的将盒子所放之物呈给她看。 ??沈晚仿佛受了惊,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尚还淌着血的手指,就这般盯着,看着,整个人木愣愣的,失了魂一般。 ??直到秦嬷嬷人离开,沈晚的眼神仍旧定在某处不动,吴妈和刘细娘有些心惊,轻声唤了好几声,但也未见她有所反应。 ??直待刘细娘忍不住轻轻推了推她,沈晚方悚然一惊,顷刻觳觫成一团,瑟瑟发抖。 ??“娘子……”见此情形,刘细娘心有不忍,便伸了胳膊揽了揽她,轻声道:“没事了娘子,没事了。” ??这一夜,沈晚数次从噩梦中惊醒,醒来是俱是一身淋漓冷汗。 ??刘细娘这夜索性就伏在沈晚的床榻边入睡,一旦沈晚惊起,便安慰几句。 ??直至天亮。 ??接下来的两日,对顾家哪个来说,一分一秒俱是煎熬。 ??又是一个第三日,令顾家人无比眼熟又无比心惊肉跳的侯府官轿,再次停在了顾府门前。 ??秦嬷嬷依旧是一言不发的进了顾府,依旧是拿起那檀木盒,在顾母惊恐万分的目光中推到她眼前。 ??颤手打开,入目的那截新鲜指骨令顾母哀毁骨立。 ??合了盖子,秦嬷嬷拿起来转身就去了沈晚那。 ??沈晚一见秦嬷嬷进来,慌乱的将眼死死定在床榻里侧。 ??秦嬷嬷冷眼旁观,干脆直接打开了木盒,径直将那木盒里所盛之物擎放在沈晚眼前半尺处。 ??那血淋淋的一幕便直逼她惊颤的眸底。 ??秦嬷嬷这次倒是给她带了话:“侯爷说了,娘子便这般硬挺着就是,左右没了手指,还有那脚趾头呢,也足够娘子撑上一段时日了。” ??语罢,也不去看那沈晚如何反应,冷漠的转身离去。 ??秦嬷嬷刚走,沈晚却猛地从袖口抽出了簪子往脸上狠狠划去,一直候在旁边牢牢关注沈晚的刘细娘,见那沈晚一起动作便知不妙,几乎是第一时间扑了身子上前阻拦,好在及时拦下。 ??吴妈跟刘细娘背后都是一层冷汗。 ??“娘子!”吴妈简直是气急败坏。还欲出口斥责,却被旁边的刘细娘眼神示意了住。 ??恨恨的一跺脚,吴妈拾起了簪子怒气冲冲的出了卧房。 ??刘细娘余悸未平,无比严肃的盯着沈晚:“娘子莫要自误。那人若是看重皮相,说句不知羞耻的话,便是细娘也使得,如何偏是娘子?”喘口气微微平复了刚才的一瞬的惊悸,她又道:“娘子若信得过细娘,便不妨听细娘一句,若您没有那铁石心肠,还是莫要与那人做个中较量。您不过是深闺弱质的娘子,比心硬,比心狠,如何比得过那尸山血海杀出来的狠人?想当年,他扶棺入京的模样,娘子可能是未见过吧?细娘见过。” ??当年北疆一战,霍家死伤殆尽,霍家满门只剩了他杀出条了血路,活着归京。饶是今日,她始终不忘那扶着父兄棺椁入京的少年郎,从头到脚几乎没有一处完好无损,挂着一身浸染了浓厚血腥的战袍,低着头面无表情的一步步走向京中,偶尔不经意抬头间,那双赤红眸里的滔天暴虐和凶横令她触目惊心。 ??当时她父亲就说此子如豺狼,当下不除,日后必为劲敌。如今她父亲死不瞑目,可不正是应验了当日之言? ??当夜,沈晚依旧是从噩梦中惊醒,与此同时厢房外响起的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。 ??吴妈破门而入,惊慌道:“不好了娘子,顾夫人她,她悬梁自尽了!” ??第61章 ??大夫说, 顾夫人是命大了, 要再稍晚一会, 这条命就没了。 ??说来还是顾父先发现的, 亏的当天夜里他起来小解, 迷迷瞪瞪的下了床, 这才发现眼前这冷不丁出现的一双脚。 ??但可想而知,当时的顾父受到了何种惊吓。 ??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卧房叫了人来, 饶是顾母被人救下来好一会, 他的双腿还在打着摆子, 远远看着顾母那发青的脸色, 都觉的魂飞魄散,不敢近前半寸。 ??开了药,大夫拿了诊金就离开了。 ??顾母瞪大了双眼直直盯着床板,一动不动, 面色青白,脖间青紫勒痕触目惊心, 要不是吴妈壮着胆子试了试鼻下尚有微弱气息, 还真当她那厢是过去了。 ??沈晚由那刘细娘搀着,到顾母屋里远远看罢一眼, 之后又扶着门框站了会, 才转了身, 让那刘细娘又搀了她回屋。 ??沈晚在窗前坐了好长时间。 ??刘细娘也在她身侧一直陪了她好长时间。 ??翌日一大清早,刘细娘就起身去了侯府,不过多会功夫便回来了。 ??当天夜里, 顾立轩,回来了。 ??顾母房里传出痛哭声,有顾母的,有顾立轩的,也有顾父的。顾家这段时间的变故,煎熬着顾家上下每个人的心。 ??三日后,侯府的官轿落了顾府门前,依旧是那秦嬷嬷到访,只是与前几次不同的,这次回去她拉沈晚的手了与她一起。 ??侯府的官轿比之前侍郎府上的还要宽敞,奢华,可沈晚已然感觉不到半分,只听得到身旁秦嬷嬷那略显气急败坏的声音:“好了罢,娘子您这厢可算满意了罢?折腾这一通,您又折腾个什么劲来,到头来还不是得走上这一遭?也好在您呐还有那么几丝良心,让那员外郎还留着几根指头,留着那条命,否则,每每午夜梦回间,您的良心能安否?” ??沈晚觉得犹如入耳魔音,压的她简直喘不上气。 ??秦嬷嬷依旧觉得恨意难平:“愿娘子您今个往后就别再瞎折腾了,好生伺候着侯爷,日后便有您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在。别妄想让我们侯爷能迁就着您,想您已然从这厢得了教训,像侯爷那般胸怀天下的大人物,断不可能被个小小娘子给拿捏了住。” ??沈晚撇过了脸。 ??官轿已经入了侯府,秦嬷嬷便不再说,路经一抄手游廊时便下了轿,之后便目送着轿子朝着萃锦园的方向稳稳而去。 ??下了轿,沈晚在原地立了会,方拖着僵硬的腿往那个厢房走去。 ??厢房外,那侍卫秦九早就恭候多时,见沈晚来了,便利索的开了门,示意她入内。 ??沈晚双脚踏进厢房内的那刻,身后的门便缓缓的阖死。 ??厢房内的陈设摆件,与她上次来时一无二致。依旧是两方书案醒目的设于厅堂两侧,那个浑身隐约散发冷意的男人此刻正端坐其中一案前,可能是因为公务繁忙,手握朱笔于厚厚的卷宗中执笔描红不断,便是听见她进来的声响也未曾抬眼瞧过半分。 ??不知是不是处理政务不顺,他盯着手中卷宗眉越皱越深,脸色也越来越难看,手上描红的速度也愈发酷厉,翻阅最后似乎再也忍无可忍,抓起卷宗连同朱笔一道狠绝的掷了出去。 ??身体往椅背一靠,霍殷捏着眉心吐了口浊气,然后猛一睁眸,阴冷的眸光直射沈晚所在方向。 ??沈晚顿时脊背僵冷。 ??霍殷的神色愈发的冷鸷。 ??“你站那,可是等本候过去请你?某不是本候请人的手段你尚未吃够?” ??沈晚强逼自己的脸色和身体没那么僵硬,移步近前,直到案前两步远处方停下。 ??霍殷眯眼打量着她,一身珍珠白绣兰花的交颈襦裙,似乎已经多年她依然喜爱这身素净的打扮。发间钗环不多亦不贵重,倒是这新绾的飞仙髻倒是平添了几分清媚,尤其是衬着那拒人千里的清淡模样和那周身清绝气质,看在人眼中,真觉得此刻的她肖似了花灯上描画的那怅恨素娥。 ??“侯爷。”霍殷那富含侵略的目光灼烈而直接,沈晚到底守不住这般的逼视,双手交错在身前紧紧握了又握,到底出口轻唤了声。 ??霍殷回了神。他转而看向她那用脂粉都掩盖不住的淡青眼底,定定看过片刻,冷笑:“这些日子怕是夜不能寐罢。到底是年少夫妻,情谊非比寻常。” ??沈晚沉默不语。仿佛默认了此厢,又仿佛惧于他的威慑,单薄的身子在他的冷厉审视下微微轻颤。 ??霍殷的神色愈发阴翳,在他就要按捺不住胸中郁燥之意时,却摹得听到对方轻颤的声音传来。 ??“侯爷此言差了……”她声音颤而抖:“连名字都不配从我口中提起的人,与他又哪来的半分情谊?” ??虽然这话听在霍殷耳中,让他觉得莫名的舒坦,可心下到底还是不信的。他探手冷不丁将身前人一把捞至近前,掌心握住她下巴托起,逼视:“哦?要真如你那般说,今个你又巴巴前来做甚?何不硬着心肠一路走下去,管那人是死是活?才不过几日功夫,便败阵求和,这便是你口中所言的无半分情谊?”说至最后,他掌心力度愈发收紧,掌中薄茧擦的沈晚皮肤微疼。 ??沉默了会,沈晚一直低垂的眸抬起,隐约含泪:“侯爷错了,从来不会有任何人值得晚娘去妥协……近些日子,晚娘日日惊惶,夜夜难寐,并非怕别的,只是害怕这般血腥手段会加诸于身……从前晚娘只当自己硬气,常以清高孤傲自居,经此一事方才发现,自己亦不过一俗妇耳,亦会怕死怕的惊颤连连……因而晚娘想通了,日后,侯爷如何都使得,只望侯爷垂怜,若讨的您欢喜,便随意赏些晚娘一二财物傍身,若真的有哪处惹了您不快,还请您千万大量,打骂都使得,只求莫将诸般血腥手段用在晚娘身上……”沈晚声音发颤:“晚娘,实在是惧了侯爷手段……” ??霍殷怔忡的松了手。 ??沈晚泣不可抑,湿烫的泪落了衣襟,浸染了衣料。她含泪看向霍殷,声音难掩惊与怕,颤与抖:“侯爷,若是哪日晚娘又使了性子,不知您在处置前,可否提前给晚娘提个醒……” ??面对着一个娇弱娘子无助哭泣,尤其这娘子还是自己内心颇具好感的,大概没有哪个男子会无动于衷罢。 ??霍殷反手将她一把捞至怀中,抱着这个因恐惧而浑身轻颤的娘子,只觉得之前的怒意消散了大半,可此刻胸口却腾起了难以言喻的郁气,闷得他有些透不过气。 ??霍殷眯眸吐了口浊气,却依旧烦躁难当。 ??他想,这个娘子已经被他酷厉的手段所威慑,瞧看日后也断不敢再作妖,如此一来,岂不是达到了想要的结果,可为何此刻并无半丝畅快之意? ??着实,令人烦闷,暴躁。 ??罢了,想那么多何益? ??左右目的已达成,便做些快意的事罢。 ??抱着人入了床榻,挥手间层层床帐落下,不多时便随着不住震荡的床榻起伏交叠,荡出旖旎撩人的浮浪…… ??第62章 ??那日, 沈晚直至夜幕初临方被侯府的官轿送回了顾家。 ??自那以后, 顾家上下的人便惊愕的发现, 沈晚的行为举止与以往大相径庭, 其变化几乎是肉眼可见。 ??若说往日的她是素淡的, 犹如白玉兰似乎带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绝和淡然, 那如今的她便是浓烈的,犹如绽放正艳的鸢尾, 花开枝头肆无忌惮的展现着她独有的色彩。 ??伺候了沈晚将近一年的吴妈, 可能是见惯了她朴素淡然的模样, 突如其来转了风格, 一时半会还真让人有些难以接受。 ??吴妈就眼睁睁瞧着那小娘子似乎换了个芯子般,每日里精心上妆打扮,胭脂腮红珍珠粉,样样无不精细, 傅粉描眉,对镜贴花黄, 件件无不上心;穿着无不精致, 非绫罗绸缎不加身,佩戴无不奢华, 非金玉宝石不佩戴;不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 隔三差五拜帖几个官夫人, 邀约一同逛胭脂铺子,各大银楼,出手亦阔绰, 那些个黄金头面、珊瑚头面、各类宝石头面,但凡是瞧上眼的,一概打包买下,眼睛眨都不眨。 ??吴妈在旁冷眼瞧着,不由暗下咂咂嘴,觉得这小娘子大概已经被富贵迷了眼。